■板市：一个关于红尘客栈的故事■
作者：罗 平
一条古驿道，一湾杉旭河，一座石板桥，一口金乌井，一断古街巷，构成了这里古拙古朴古风的写生。
古道的尽头是天涯，红尘的故事叫牵挂。红尘的故事，总是那么的伤感，又是那么的温暖。古道驿道的别离，古巷深处的美丽，便成了这里人们心中永恒的记忆。
这里叫板桥，曾是衡宝（衡阳至宝庆）和零长（零陵至长沙）古道上的一个驿站。一条宽不过几丈的杉旭河，自北向南流入湘江。旧时，人们便在河上搭一木桥，因用木板而建，故名“板桥”。也不知何年何日何人改木桥为石板桥，桥上建有凉亭，供过往行人歇息。
岁月，斑驳了历史，沧桑了流年；红尘，湮没了古道，扬起了云烟。因为一个驿站，便有了一家家的商铺和客栈，便有了石板街巷，便有了集市，因此，又叫“板市”。
这里，一头是灯火阑珊的古城衡州，一头是西风漫道，是夕阳西下的天涯尽头。同时，这里也是古道西风中每一个行人过客小栖的地方。曾经有多少离人，在这里，等待着前方战事的快报，等待着远方归人的讯息，等待着久别重逢的欢喜，等待着一场场春花秋月却是伤感的愁绪。
旧事的风花雪月，湮灭了几多往事。前朝的古曲悠扬，携着桃花酿，在黛瓦白墙内的木栅客栈里悄悄窖藏。酒香幽淡，檐雨如诉。行走在窄窄的雨巷，撑一把油纸伞，却临摹不出这里旧时的模样。
街巷的中心，有一古朴的凉亭，又称路亭亦或义茶亭，当地人称为“中街亭”，相传为供路人歇息之用。在这里，不知演绎了多少郑愁予般的江南“错误”。
你从这条古道走过，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，如莲花开落。东风不来，小河两岸的三月柳絮不飞。在这红尘的客栈，总有一颗心，如小小寂寞的城，恰若青石的古巷向晚；跫音不响，三月的春帷不揭，那个人儿的心啊，犹如客栈那小小的花格子窗扉，是否紧闭？你达达的马蹄，是她心中美丽的跫音。而于你，也许那是一个美丽的错误。因为，他不是归人，而是一个匆匆过客，亦或就是一个神话。
人生，或许就是一场不断的相遇与别离。他从最深的红尘中走来，从天涯的古道走来，只为，在这古旧的木楼上，看一场消逝的春花秋月，或者雁字南飞；只为，在那乱世繁华，为你倾尽天下，或者为你感念卸甲，共采蒹葭。
你就是那古街上一家客栈的老板娘，他是一位路过这里赴京赶考的穷书生。他的书声，叫醒了古街两岸的三月杨柳，让你一不小心就喜欢了世世年年。
他离开这里时，你将自己多年的积蓄倾囊相助。他临别时，一步三回首泪眼婆娑。从此后，你日夜思念，阡陌红尘，清风细雨，可否许你，春暖花开，墨染流年。
从此，他为天涯，你为海角，他为清泉，你为明月。三生华发，一生牵挂。客栈回廊上的红烛灯笼，夜夜为他亮着。一把孤琴，幽幽而鸣，只为在等一人。春花落尽，秋水望断，风吹门环，过尽千骑。不知是他的一句戏言，还是他临别时那一个回顾，让你，依然等在这红尘的客栈，等在那古巷的深处。你说，纵然他落第病枯，纵然他万劫不复，你也要在这里，等他眉眼如初，岁月如故。
怀一世眷恋入梦，恋一人相思入心。时间，摇落了春的容颜，经历了秋的风霜。也不知多少年后，你终于在梦里，与他再现一场残花的相逢。在古巷尽头，在板桥之上，亦或是在你的红尘客栈。
他告诉你，他本是一羽来自东方太阳的青鸟，名曰“金乌”，原先只知道，天下熙熙皆为名，地下攘攘皆为利。可怎知，天下竟有你这样奇女，淡名泊利只为情。只可惜，天上人间，两情不能长相依，空负了你一片相思意。同时，他还告诉你，这里将大旱三年，让你在客栈院外不远处，掘一水井，有清泉不息。以此，感念你红尘一眷顾，还你俗世一清泉。尔后，他沿古道飘然而去。梦醒时，你的枕边已是泪痕点点。
你按照他的话，在古街的傍边，当真发现了一泓清泉，于是掘土为井，名曰“金乌井”。这里，果真三年连旱，塘河干涸，七里八乡全靠此井得以生存，度过了劫难。
相思成灾，清泉照影。这世上，最让人惆怅的事，莫过于曾经经历的锦瑟年华，却被思念绊绕了流年。从此，每日每年，你都要循着他从前的路，在这条古街来来回回。风还在吹，水还在流，你却再也找不到心里梦里他的模样。天地迢遥，山长水渺，在你的心中，仿佛他又从未离去，梦想着偶然有一天能再相见。
红尘漫漫，埋葬了谁深深的眷恋？一卷雨帘，扰乱了谁的一生情殇？一曲琴音，幽怨了谁多情的眼眸？
你想他时，他在天边；他想你时，你在井前。宁愿相信前世有约，宁愿用一生去等他再见。多少季古巷烟雨微茫，多少回古道西风瘦马。人们再见你时，你总是伞掩霓裳，你的红尘客栈，也从此紧闭门楣。
于是，你每天清晨，去金乌井里汲水煮茶，放到古街中心的凉亭让古道过客，驿站行人，解乏止渴。从此，路亭便被人们称为“义茶亭”。
凉亭在岁月风雨中沧桑，你在这条古街上，把记忆捂得渐渐发黄。如若不曾相遇，何苦要用相思煎茶；如若无缘相守，如何又在这古道邂逅。红尘之中，不知谁是谁的过客，谁又是谁的归人？
岁月在不断的变迁，我们只能用心去感知那一份历史的传奇，那一个“错误”的美丽。如今，这个古道上的街市，有新鲜的颜色，从石板的巷陌深处款款飘来。河岸的石缝间开出的花朵，仿佛带着悠远历史的气息。几处芭蕉，随风律动，宛如穿越千年时空。红尘客栈的那位伊人，和她牵挂的那位书生，执过手又松开，最终被一泓纯洁的金乌清泉世代延绵。
有年轻的情侣打伞走过古巷凉亭，古街也就年轻温柔了起来。我看见，有一位沧桑老人，坐在木栅式的铺门门槛上，正在为她的老伴缝补着衣衫，粗走的针线难见往日的细密。她低着头，面前的繁华热闹似乎与她无关，就是偶尔一抬头，还是看着坐在傍边打盹的老伴。这一对老人，用一生的坚守，品味着古道的时光，品味曾经的依恋和如今的暮年。
古巷向前，古亭向晚。这世间，可以想象，他们曾经相依相牵，他们也曾细数流年，他们相互撑扶，将又一帧美丽的背影刻进了古街的深处。也许，这正是曾经那个红尘客栈的老板娘一生追求的夙愿。
只要思念如旧，岁月就会芬芳；只要期待入心，生活就会温婉。因为，那个人，那份情，那口井，那泓清泉，那份历史的记忆，永远留在这条古街，始终不曾走远……
（记于2019年7月3日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