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源贞节牌坊，你在无声唱“上邪”

罗 平

    生命的途中，如梦似幻，有喜有悲，有温暖也有凄凉。总有一些年华，是岁月里的美好，美着美着，就随风成了回忆。总有一些心事，是人生中无法言表的伤痛，痛着痛着，就演变成了生命里的歌谣。

    那些美好幸福的流年，一转眼，就成了堂前那冰冷的石坊，如同一段隔墙，把你的心与外面缤纷的世界，彻底隔开。于是，你在牌坊里头，有花，有柳，有日丽，全在牌坊的外头。

    在衡阳县台源镇柳树村，就有一座已有百年历史的贞节牌坊。也许，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批，也是衡阳县仅存一处的贞节牌坊。这里，原来是廖氏旺族的一个祖堂（祠堂），牌坊就立在祖堂的正前方。可见，她在一个地方，一个家庭中的份量。

    如今，祖堂在历史的某一天，悄然坍塌。残缺的石柱石墩，或长满了青苔，或静静湮没在泥土之中，似乎在诉说着曾经的繁华与荣耀。

    唯有堂前的那一方贞节牌坊，任凭风雨浸蚀，依然百年不倒。正中石匾上，“节励松筠”四个苍劲有力的石刻字迹，依然清晰可见。拭去牌坊上历史的尘埃，寻找牌坊的身事故事。牌坊，如同她的主人，坚强地立于孤野，犹如一位深情女子，在那杨柳风中，一唱三叹，咏无声之“上邪”。

    这座牌坊，建于民国十年（1921年），是为当地一名节妇廖黄氏所立。

    你是黄姓大户人家的一名闺秀，他是廖氏家族的一名少爷。那时，你正值豆蔻年华，他正是锦衣素年。你知书达礼，善琴棋书画，精女红刺绣。他风度翩翩，风流倜傥。也许，你们是门当户对，媒妁之言，也许，你们是同窗相识，心心相印。一段美满姻缘，一对才子佳人。

    后来，他对你说，他要去外面闯天下。你依在他的怀里，呓喃地回答，美眷如花也抵不过似水年华，男人就该执剑走天涯。

    你送他到村前的那座石拱桥上，那株老柳树下。青衣初试柳芽黄，谁家青苔爬满墙，谁家春风绿了窗。你说，去吧，你唇上温润的笑容，是我心中的安暖。他说，今生为你，我愿用牵挂把流年望穿。

    从此，云天外，暮色中，你遥望他离开的方向，等候他的点点讯息，盼望他的鸿雁传书，识得他的笔迹，听得他的声音，梦得他的模样。笔墨在春夜里模糊了心事，心事在冬夜里温暖了心房。

    有人说他加入了革命党，参加了辛亥革命，加入了同盟会。你说，不管他怎样，你都信。因为，今生的你，就是为他而来。你要为他灯明三千，你要为他相思满怀。白天，你侍奉公婆，抚育儿女，管理家事。夜晚，你倚窗思念，浅墨情深，回忆着三生石畔的诺言。片片素笺，无字无言，默念心间。

    20岁那年，你等来的，是他病逝的噩耗。从此，你的天空，开始飘着雨，就像梨花舞，点点滴滴都是泪。三月梨花铺满路，你在心里，为他唱一曲乐府：“上邪，我欲与君相知，长命无绝衰。山无陵，江水为竭。冬雷震震，夏雨雪。天地合，乃敢与君绝。”

    从此，一夜落花，消瘦了你的容颜；一生的等待，荒芜了你的思念。日日夜夜，月月年年，忘不掉曾经的旧事，你独自在心里，许一个执手相牵的祈愿：死生契阔，不离不弃。

    苦不苦，放下皆尘念。念不念，棠梨煎雪烟。你在擦拭琴上泪，陌上清风也枯萎。就这样，你嫁衣如火，灼伤了谁的眼。你眉间的朱砂也不再红艳，你唱的那一首“上邪”，他从此再也听不见。

    多少年后，你的嫁衣，仍比桃花艳。你的青春，你的容颜，怎抵得过似水流年，你启唇还在唱“上邪”。一个叫徐世昌的民国大总统，亲自为你提毫泼墨，把你的初心与思念，刻在了冰冷的牌坊石匾。

    如今，冰冷的石牌，依然暗红如血，在饮露自叹。人们投向你的目光，不知是在揣摩你的情感，还是在诅咒一个时代。情，真的就这么凉？名，真的就是那么重？

    不知是你为情所困，为爱所累，还是时代的枷锁把你禁锢，或者是“存天理，灭人性”的思想把你麻醉？那一方牌坊，也许既是你情感节操的精神圣地，又是你青春年华的无字墓碑。

    牌坊孤野立，心事渐渐深。红尘皆过客，何人忆旧年？谁能让你，回眸一眼诉忆念？谁人能听，你轻启红唇唱“上邪”？是情是悔，是叹是怨，或喜或悲，或是或非，任由后人说……

（记于2019年4月8日）